语文教学
“肩住了黑暗的闸门”——鲁迅的教育思想
2008 年 4 月 1 日 , 陶妙如
思想家没有不重视教育的。何况,在20世纪初的中国,启蒙理想成为思想的主潮,教育,更成为这个主潮中最重要的思想内容之一。因此在这个意义上说,作为启蒙主义思想家的鲁迅,同时必然是一位教育家,至少是一位关注教育问题的思想家。鲁迅本人是有教育实践经历的。他从日本留学回国后,就在师范学堂、府中学堂等校任教师,还当过学堂监督(校长),后又在教育部任部员,还在北京大学、北京师范大学等校兼任过教职。他不但有教育实践方面的具体经验,对教育问题也有许多重要论述。自然,他的关于教育问题的论述,大多散见于他的一些杂文、书信中,甚至有些思考和见解是表现在一些小说、散文创作中,总起来却足以表现出他丰富深刻的教育理论和教育思想。实际上,这也是和他作为文学家立志改造“国民性”、“启发民智”的主张和出发点,完全一致的。1918年,鲁迅发表了他的堪称为中国现代文学奠基之作的《狂人日记》,在现代中国文学史和思想史上都造成了极为深远的影响。这些影响无疑是多方面的,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:他在作品的结尾所发出的一声最为沉痛愤懑的呼喊——“救救孩子”——惊醒了一个时代,开启了一个有关启蒙与教育的重大话题。1919年,正当五四新文化运动处于高潮,鲁迅发表了著名的社会评论《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》,虽然说的是做“父亲”的原则,但实际上核心的问题正是教育,换句话说,也不妨把题目扩展为我们怎样做“教师”。在这篇文章中,鲁迅明确地提出了一个“幼本位”的主张,即,要把孩子放在“本位”,一切为了孩子,一切从孩子出发。他首先批判了传统伦理体系中的那种认为父亲对孩子有“恩”的思想,提出对孩子正确的认识和态度应该是出于“爱”。因为改“恩”为“爱”,所以父母与子女可以是平等的,父母应该不图回报,而以“健全的产生,尽力的教育,完全的解放”来养育子女。因为是出于爱,长辈甚至可以做出牺牲:“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,肩住了黑暗的闸门,放他们(孩子们)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;此后幸福的度日,合理的做人。”这是最为无私的爱,从这段话中,不但可以看出鲁迅全新的教育观念,也可以感受到他博大的胸怀。此后不久,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校友会请鲁迅演讲,他又一次涉及了青少年的教育问题。这次演讲的题目是《未有天才之前》。从表面看,他谈论的是文艺问题,是“天才”的期待与培养问题,而事实上,仍是青少年教育的一个根本问题。鲁迅演讲的主旨是希望“天才”的培育者——民众(以“花朵”比拟“天才”,则这“培育者”即为“泥土”)克尽其力,坚苦卓绝地做好培育爱护“天才”的工作。他的基本观点是:没有好的泥土,不可能培育出好的花朵。这好的“泥土”应该是怎样的呢?他认为:首先是不要用太多旧思想旧传统薰染青少年,简言之,就是要“脱离旧套”;其次是鼓励青少年大胆吸取新知识新思想,就是“扩大了精神”,“收纳新潮”;再一点,也是十分重要的,便是要爱护青少年,不要怕他们幼稚,不要责怪他们无知,更不要动辄打击以至扼杀他们。鲁迅说:“即使天才,在生下来的第一声啼哭,也和平常的儿童一样……因为幼稚,当头加以戕贼,也可以萎死的。”对于怎样看待孩子的“幼稚”,在后来的一些场合鲁迅还曾有论述。他认为,对于孩子们来说,幼稚是他们发展过程中极为正常的事,一点也不值得奇怪,没有幼稚就没有发展,没有成熟。我们决不应该因为孩子的幼稚而扼杀其发展和成长。他曾说:“至于幼稚,尤其没有什么可羞,正如孩子对于老人,毫没有什么可羞一样。幼稚是会生长,会成熟的,只不要衰老,腐败,就好。倘说待到纯熟了才可以动手,那是虽是村妇也不至于这样蠢。她的孩子学走路,即使跌倒了,她决不至于叫孩子从此躺在床上,待到学会了走法再下地面来的。” (《无声的中国》,见《鲁迅全集》第4卷,第15页,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)也正因为是从“幼本位”的观点出发,鲁迅针对中国长时期强调的“师道尊严”提出师生之间应该建立“平等关系”,要求老师对学生应该“和蔼若朋友”。他说:“长者须是指导者协商者,却不该是命令者。”(《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》,见《鲁迅全集》第1卷,第136页,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)又说:“古之师道,实在也太尊,我对此颇反感。我以为师如荒谬,不妨叛之,但师如非罪而遭冤,却不可乘机下石,以图快敌人之意而自救。” (《鲁迅书信集·致曹聚仁·19330618》,见《鲁迅全集》第12卷,第185页,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)鲁迅曾为当时所谓的“教育”忧心感喟,他说:“我们是忘却了自己曾为孩子的时候的情形了,将他们看作一个蠢才,什么都不放在眼里。即使因为时势所趋,只得施一点所谓教育,也以为只要付给蠢才去教就足够。于是他们长大起来,就真的成了蠢才,和我们一样了。”(《看图识字》,见《鲁迅全集》第6卷,第36页,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)1933年,鲁迅写有一篇杂文《上海的儿童》,短短几百字,而且只是发表一些对当时学校教育、家庭教育的感想,却一针见血,切中要害。本来,在中国,关于青少年教育,历来就存在“放任”与“管束”两个极端的问题,多少年来不知贻误了多少青少年的健康发展。鲁迅敏锐地发现这个弊端,提出了自己的观点。他说: “中国中流的家庭,教孩子大抵只有两种法。其一,是任其跋扈,一点也不管,骂人固可,打人亦无不可,在门内或门前是暴主,是霸王,但到外面,便如失了网的蜘蛛一般,立刻毫然能力。其二,是终日给以冷遇或呵斥,甚而至于打扑,使他畏葸退缩,仿佛一个奴才,一个傀儡,然而父母却美其名曰‘听话’,自以为是教育的成功,待到放他到外面来,即如暂出樊笼的小禽,他决不会飞鸣,也不会跳跃。” 对此,鲁迅的态度是尖锐的。他指出: “顽劣,钝滞,都足以使人没落,灭亡。童年的情形,便是将来的命运。我们的新人物,讲恋爱,讲小家庭,讲自立,讲享乐了,但很少有人为儿女提出家庭教育的问题,学校教育的问题,社会改革的问题。先前的人,只知道‘为儿孙作马牛’,固然是错误的,但只顾现在,不想将来,‘任儿孙作马牛’,却不能不说是一个更大的错误。” 我们很难说清,鲁迅这到底是在谈一个青少年教育的局部的问题,还是在谈论一个民族的国民性的宏大问题。显然,鲁迅是深刻地认识到,教育问题不是孤立的,而是和社会问题紧密相连,所以他说:“学风如何,我以为是和政治状态及社会情形相关的”,又说:“正如人身的血液一坏,体中的一部分决不能独保健康一样,教育界也不会在这样的民国里特别清高的。” (《两地书·二·19250331》,见《鲁迅全集》第11卷,第14页,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)因此在他看来,教育的改革必须和社会同步甚至以社会改革为前提,没有社会改革或者社会改革不彻底,教育改革也只能是一句空话。转载自:http://reading.cersp.com/DeepRead/Special/shyd20051121lx/Index.html